第15章县城的夜晚(中)

柜子里铺着一床床勉强还算整齐的被子。

只是它们散发出一股霉味。

看样子好久没晒了。

“行,你老人家动作慢点,我们自己来。

“钱一分不少你的。

“我们住哪个房?”

爸爸一边上去帮忙,一边问道。

“六号房吧……

“前面三号住人了……

“要打热水洗脚,就在厨房里……”

肖老掌柜停止了动作,提醒道。

“好啦,老头子!

“我二十年前已到过你这里,还是没变啦!”

——

抱起被子,爸爸念头进入了“六号房”。

“六号房”一丈宽、三丈长,是一个沿着墙的大通铺。

整个房间没桌椅,但有一扇窗。

窗子紧闭,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霉味。

二狗子叔叔先是开窗通风,然后到到厨房找木炭烘烤屋子。

爸爸则抱起被子,带着杜布来到厨房烘被子和洗脚。

“爸,你说修士睡觉会睡这样的地方吗?”

杜布在火炉边帮忙翻被子,以将被子烘烤到位。

“当然不可能,修士肯定住好的地方。”

杜牧觉得儿子的话还是有些不着边际。

“那城里有哪些客栈是最好的呢?”

杜布继续追问道。

“这我不知,或许肖老掌柜清楚。

“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杜牧有些奇怪儿子的脑回路。

——

“如果修士来到这里,肯定要住宿。

“如果要住,肯定要住好的。

“去那些好的店子去做工,是不是有机会见到修士了?”

杜布接连抛出问题。

这些都是杜布一路上绞尽脑汁想、却没有答案的问题。

“去找工?这个也算是个办法,我去找肖老掌柜问问。

“不过,最迟明年的今天,我们一定要回家,否则我担心你妈……”

爸爸将事情的安排再次和儿子交底。

洗完脚、烘好被子,回到“六号房”,杜布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
——

有人进入了梦乡,但有的人却要有事。

“六号房”外的客厅内,杜牧和二狗子在高脚柜前摆放了一张桌子。

他俩正与肖老掌柜正在就着为数不多的野猪肉干喝酒、聊天。

“肖老掌柜,你恐怕有一百岁了吧?”

二狗子闷了一口酒,问道。

“不止……我已过百岁了……

“上次你来时,和杜家小子差不多大……

“还只有十来岁,当时我就九十岁了……”

肖老掌柜沙哑着说道。

他似乎喉咙有痰,说话时嘴角抑制不住地地流口水。

——

“肖老掌柜真是高寿!你活这么久,有什么诀窍或感想?”

杜牧好奇地问道。

“没什么诀窍或感想……

“如果有,我家老婆子也不会先我而去……

“虽然她是我三房的老婆,比我小二十岁……

“但不是也没活过来?至于感想……

“我活了这么久,年老体弱……

“没用了,真的没用了……

“现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死……

“早点死,早死早超生……”

肖老掌柜颤抖着手,将猪肉干放到嘴里,细细品尝。

因为肖老掌柜咬不动了,牙齿早已掉光了。

——

“不是说活得越久越开心?”

二狗子疑惑地问道。

他将猪肉干放到嘴里,咬得震天响。

“牧歌你的猪肉干烤得比我的好多了。”

二狗子对杜牧竖起了大拇指。

“那是因为你没耐心,如果有耐心了,一样能烤出好肉干!”

杜牧回应道。

而其目光,却是对着正咕哝着的肖老掌柜。

“现在你咬猪肉干,比娶了新媳妇还开心……

“你们早晚和我一样,连猪肉干也咬不动……

“只能放到嘴里舔啊舔的,那时你就不会想活了……咳……咳……咳……”

肖老掌柜剧烈咳嗽,似乎要将肝花肠子都要咳出来。

——

“您老要不要去看郎中?”

杜牧关心地问了一句。

“看郎中?郎中能治病,但不能治命……

“我这不是病,是命快要到头了……

“医没用,药没用,统统没用……咳……咳……”

肖老掌柜回应道。

他咳嗽稍稍缓。

但其嘴还是那么犟。

“我想在附近找找活计,”杜牧说明了来意,继续道,“二狗子也想和我一起干活。”

他俩在路上已商量好了这事情。

“我老人家交往有限……

“也不知哪里适合你们这乡下人干活……

“不过跑马帮的生意或许还是要雇人干活……”

肖老掌柜回答道。

“那附近有没修士的线索,这次我要呆得长一些。”

杜牧对于此事很重视,等着老掌柜的回答。

——

听到杜牧的问话,肖老掌柜翻了下白眼,缓慢道,“要找修士,那就不用想了……

“修凡差距可太大……

“我一辈子也只少年时候见过一次……”

肖老掌柜是杜牧所知道的唯一见过修士的活人。

前年杜牧为了孩子他妈的事情来到摩托罗时,住到这里,并向对方打听了此事。

但修士的踪迹渺渺,当时时间又很紧迫,杜牧找了药就回村了。

杜牧这次进城,就是要找那千分之一的机会。

虽然机会渺茫,但毕竟尽人事,听天命。

“那修士来,在城里居住在什么地方,您老还记得不?”

杜布问起了二儿子刚才提出的问题。

这个问题提的很好。

这为他寻找修士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。

而问着这话和等待对方回答的同时,杜牧心里有些忐忑。

因为这是他替儿子问的,但也是替自己和孩子他妈问的。

——

“听人说好像是住在北区的‘“老象鼻客栈”’……

“那地方可有名了……

肖老掌柜慢腾腾地回应道。

杜牧终于知道了地方,有了初步的答案。

他心头一喜,觉得事情终于有了眉目。

“但我们小人哪有机会知道具体真相……”

肖老掌柜继续吞吞吐吐地说道。

他说话就好像便秘的人在上厕所一样。

等待答案的人即使不耐烦,也还是要保持耐心。

“那您老觉得我们可去那‘“老象鼻客栈”’找个工来做不?

“我们虽然不会骑马、驾车、炒菜什么的,但开店总要人扛东西、递东西、掏大粪、端菜倒水么?”

杜牧追问道。

——

“要肯定是要……

“但总还得用熟人,是不?……

“你没熟人介绍,谁能让你进去帮工?!”

肖老掌柜反驳道。

其语气有些加重。

“这里是三文钱,您老看有什么关系或指点什么的?

“如果能成,一定还会有重谢!”

杜牧掏出三文钱,放到桌子上。

肖老掌柜摸索着桌子,弄到了钱币。

然后,他吹了口气,放到耳边,确认了真假。

“哎呀,亏了呀,亏了呀……

“我好像记得好像城南有个叫‘黄小牛’的曾在‘“老象鼻客栈”’帮工过……

“他好像是住在……住在……住在……

“哎呀,人老了,不中用了……”

——

看到肖老掌柜那半死不活、欲言又止的模样,杜牧叹了口气,又掏出二文钱,说道,“你老利索点,把地点告诉我!”

“黄小牛住在南四区三十九巷三十五号!”

肖老掌柜回答起来毫不含糊。

其咳嗽也没了。

看来钱是治病的必备之物。

“多谢老人家不吝赐教。”

杜牧道。

共花五文钱,终于从这个死要钱的老头子那里得到了想要的信息。

带着期盼,杜牧来到“六号房”,挨着小儿子一起睡下。

他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
——

有人进入了梦乡,但有人即使到凌晨也还要做事。

子时,“病尘医药”诊疗室门口。

“方郎中,救命!”

一个二十多岁满头大汗的青年男子一边用力敲门,一边大声叫喊。

其手里还拿着三十两银子。

它是方铁老郎中的出诊价。

在摩托罗县城,只要方铁老郎中在,完全是药到病除,包你没问题。

无论你是高矮胖瘦,无论你身份高贵或低贱。

但没钱就不行。

当然,也还要方铁老郎中在。

因为他老人家并不是每天都呆在诊所里。

他老人家有时在,有时不在。

毕竟老人家也需要休息和玩乐。

——

青年男子等了一小会儿后,就看到穿戴整齐的方铁老郎中出现在门口。

方铁曾诊断过这位男子的婆娘。

后者怀了个四胞胎,方铁老头子算出山其预产期就在今天。

将那年轻男子的三十两银子接过,方铁带着药箱和那年轻男子急奔。

其速度不输给年轻小伙子。

毕竟,救人如救火。

小半盏茶后,二人即到了产妇的家门口。

“我要死了!我要死了!”

屋内传来年轻孕妇声嘶力竭的声音。

“中气还算足,还有救!”

方铁很快作出了判断。

年轻男子松了口气。

“只要方铁说的,就一定是对的。”

这是县城里人人知道的事实。

——

而此时,卧室门口处,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急得直跺脚。

推门进去,方铁看到那年轻产妇躺在床上。

其裤子褪下,双腿大张。

其两腿间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稳婆。

后者神情焦急。

其脸上遍布血迹。

这是一副很吓人的景象。

“方郎中,快过来救命!

“宝宝的手先出,不然要大血崩了!”

稳婆在那儿手足无措。

——